索廷强:城里的正午(三篇)

来源:个人图书馆-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10:11:32

城里的正午

躲在房檐下的阴影里,看墙角的紫荆,心里有点羡慕。它们有点狂,有点青春。它们狂饮灿烂的阳光。阳光像是酒精,让它们发紫发红。茂盛的枝叶,鲜艳的花朵。那种浓烈的红色,像是要溢出血来了。一个姑娘提着一桶水,她从房后出来,把水洒到紫槿的枝叶和花朵上。水珠在花朵和枝叶上滚动、冒气,然后掉进下面的泥土里。她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进屋去了。

转过墙角,是一条长长的街道。我尽量走在树阴里,避免烈日的伤害。街道在一座古塔前面分开。我需要选择。我选择右边,再向左拐,躲过那些发光的汽车。我站在古塔的阴影里。阴影里不只我一个人。一个老头坐在石阶上。两个妇人,在那里说话,她们和我一样,肯定是从城外来的。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孙女站在草地上,那姑娘已经和她一样高了。古塔旁是几棵古树,古树的空隙里还有几棵新植的大树。树下也坐着人,一些我无法一一描述的人。在一棵无人的树下,我也坐下。坐在阴影里。在这炎热的中午,只能把自己埋藏在阴影里。


(资料图片)

路边的工地停工,几个工人在棚屋里下棋。穿过工地是一条近路。离机器老远,就感觉到炽热金属对我的烘烤。我像逃犯一样离开工地,溜进车站大厅里。我找到一个坐位。坐下,流汗,喘息。大厅里有许多人,没有人看我。他们和我一样,也在那里流汗,喘息。

我到城里来干什么。我把自己置身于这火炉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从乡下来到城里,我就是一个流浪汉。我要回去。如果还在这里逗留,城市的熔炉,会把我化为灰烬。

2012年6月14日

花椒树

山顶的㘭地里长着茂盛的玉米。地边长着茅草和蓑草。这是夏天的草,浓密,茂盛,走在里面点吓人。地边那棵柏树,枝条更加浓密,绿油油的,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还有荆棘和灌木,它们都疯了一样生长,在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唯有那棵花椒树,它已经死了。或者说,它大部分已经死了。树叶枯黄,不是秋天的枯黄,是那种带点灰白的黄。这棵花椒树并不大,根部只有我手上拿的镰刀把那么粗。和周围的其它树木比较,它枯瘦,像一个晚期的肝病患者,更像一个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吸毒者。死亡是一种病,死亡的气息可以传染。那棵花椒树下的茅草也是枯黄色的,瘦瘦的,要死不活的样子。

一棵树不会轻易地死去。一棵树在生病,长虫时可能会死去。一棵树被砍伐时,也会死去,但它的根可能仍然活着,来年可能会发出新芽,再过几年,谁也不能确定它是否会长成一棵新的树。一棵树被自己杀死,这也是可能的。这棵花椒树就是被自己杀死的。自杀。我知道它是怎么杀死自己的。我只是在想,它是什么时候死的。我能否想办法让它起死回生。那已经长圆了的花椒,说明了它的死亡时间。在花椒将要成熟的时候,它杀死了自己。

枝叶间的花椒,不是红色的,而是灰色的。正常花椒的茎是脆的,采摘时应该比较容易。但这棵树上的花椒茎是软的,要用力才能撕扯下来。我采摘那些没有成熟就夭折了的花椒。我小心翼翼地,避免花椒树上的刺扎到我。花椒树上的刺已经干枯,但它更锋利。地边还有另一棵花椒树,它是活的。树叶是绿的,上面的花椒血红,采摘也更容易一些。只是树下的茅草仍然干瘦,稀疏如一个秃顶男人的毛发。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也许在明年,也许在后年,在花椒将要成熟的时候,它也会杀死自己。

我的手火辣辣的痛。我把手指含在嘴里,嘴巴是麻麻的感觉。花椒是麻的,树叶,树干,树根,树下的泥土,它们都是麻的。周围的空气里也是这种麻麻的味道。花椒是一种香料,不能当成食物,我们只是在食物中添加那么一点点,品尝其中的麻辣味。但对花椒树来说,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才是这种麻辣味。特别是在花椒将要成熟的时候,这味道就浓烈到某种强度,就变成了一种毒素,一种可以杀生的凶器。味道杀死了周围的青草。味道杀死了这棵树。对这棵花椒树来说,麻辣味是它存在的价值所在。它用自己最具价值的东西,杀死了自己。

甜的,香的,酸的,辣的,只要是过分强烈的味道,就不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病,是一种凶器。味道可以杀死一棵树,味道也可以杀人。也许有人会说,不是那种味道杀死了这棵树,这棵树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某些疾病,某些虫子要了它的命。但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如果说是病,是虫子要了它的命,病和虫子也是因为它的味道。病和虫子只是一种借口。本质上还是味道,是味道杀死了这棵树。

下到半山上的时候,我看小林正在刨树下的泥土。那是一棵大花椒树,半边已经枯死了,另外半边还活着。活着的半边树,红红的花椒还挂在那里。他过于认真,以至于我站到树下时,他才发现我。

“土得换掉,不然这树就完全死了。”

“我们那花椒树已经死了一棵了。现在换土还来得及吧。”

“你们那树。我知道,应该还来得及。”

“是不是随便取土换上都行。”

“最好是从你那玉米地里取些熟土。不过取的土离花椒树越远越好。”

“你这树只死了半边,另外半边还活着。”

“这是前年换土的时候,我只换了半边,另外半边没有换。”他用手摸着那发黑的树根说:“这半边的树根已经腐烂快一半了。”

“不知道我们那棵树,还能救活吧。”

“只要没有烂到树心,就能救活的。”

小林就住在我家前面,他比我小两岁,现在也不小了,但人们仍然叫他小林。

“今年花椒价钱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应该不会有多好。”

“这花椒好像不太好弄,比较麻烦。”

“是不好弄,这树本身就不容易活,而且采摘时也不容易。花椒树还荒地,一棵树周围二米远近,基本上不能种庄稼。”

“这花椒树会把自己麻死,会把地里的庄稼麻死。不过吃起来可真香。”

“那到是。”

我受不了这太阳的暴晒,我下山。小林继续弄他那棵花椒树。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是同一条,但感觉还是不同。上山时,路边挂满了晶亮的露珠,空气凉飕飕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现在,那些晶亮的露珠早已没有踪影,它们有的去了天上,有的去了地下。空气湿热,味道浓烈,是草木散发的那种苦味和涩味,苦和涩之中满溢着清香之气。这种味道又会杀死什么。是我身上那种酸腐之气,还是身体里那些浮躁的树枝。这些都不得而知。

2012年8月12日

喜欢一条路,并且爱上这条路。每天在特定的时间,走在这条路上。并且因此而爱上了这个特定的时间。本来应该繁忙的路,这个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没有多余的人,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切都恰到好处。落在路面上的闲言碎语,在草叶间蹦跳的欢声笑语,都已随风而去。这时间简直就是专门为我定制的一段时间,空灵而寂静。寂静。重要事情的发生都是寂静无声的。我站在栏杆前喘息。喘息带动周围的空气,喘息是寂寞的,它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引发山谷中的风暴。空气那么干净,草木那么干净,道路那么干净,它们和我一起喘息,一起享受这个寂静的时刻。一只蚂蚁在栏杆上攀爬,它围绕方形的栏杆转圈,一圈又一圈,它想去那里?也许它那里都不去,它只是喜欢这样在我头脑里周而复始的旋转。这么鲜红的蝴蝶我是第一次见到,它和我一样,一动不动在那里发呆。一阵风吹过,蝴蝶并没有飞走,它随着草叶摇摆。摇摆的蝴蝶不是蝴蝶,而像一朵花。这蝴蝶的前世是一朵花吗。听这风,它比我快,比我灵巧。风穿过树叶,穿过石头,穿过我无法看到的每一个地方。这风无声,经过我的时候,也不张狂。它不告诉我它所看到的,它只是从我耳边悄悄地经过。

一条路如此寂寞,只有在想象里才能找到。一条路如此安静,只有孤独的人才敢在上面走动。路不在乎大小,不在乎新旧,也不在乎平坦或险峻,只要是自己的,只要能触发你内心那条沉睡的神经,你就会喜欢,上瘾,并且爱上它。这是一条隐密之路,隐密如身体里还没有探索过的某个角落。一条路如此隐密,只有十分用心才能找到。

经过这么多年行走,路从长度和宽度,从形状和路面上的花纹都变了,但我们的关系还是一如从前。尽管由于磨损而换上不同的鞋,尽管对我来说,从头到脚,从皮肤到汗毛,从呼吸到内心的一切,都在变化,但它仍然认得我。我们相互铭记着对方,这种记忆不会随着时间、风向和天气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但我知道,只有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里,我们才属于对方。

2012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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