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黎族“龙被”是民族文化融合见证?
——专访海南省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王辉山
中国黎族主要聚居在海南岛,其丰富文化传承至今。2009年,“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资料图)
“龙被”是黎锦中的精品,集黎族纺、染、织、绣四大工艺之大成,堪称黎锦技艺巅峰之作。“龙被”如何反映民族文化交流?“龙被”与黄道婆“衣被天下”有何渊源?海南省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王辉山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解读黎族“龙被”蕴含的民族文化交融史。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龙被”起源于何时?黎族“龙被”与黄道婆“衣被天下”有何渊源?
王辉山:“龙被”起源与黎锦的发展紧密相关。早在汉代,黎族棉纺织业已较为发达,出现著名的“广幅布”,因品质优良、纹饰精美成为朝廷贡品,可以说是“龙被”雏形。唐宋时期,黎族棉纺织工艺有了长足发展,出现“黎单”“黎饰”“黎幕”等产品,专家普遍认为这些是“龙被”的前身。明清时期,黎族棉纺织业发展至高峰,出现“黎幔”“儋帐”“崖州被”等产品,即“龙被”在当时的称呼。
黎族“龙被”与黄道婆渊源颇深。宋元时,江南乌泥泾人黄道婆流落于海南崖州(现三亚市),向黎族妇女学艺,并将黎族棉纺织技艺带回家乡,使黎族独特的棉纺织技艺在江南地区传播。她还结合当地传统丝麻工艺技术进行革新,促进中国棉纺织业发展,以此“衣被天下”。
明代黎族纺织业延续宋元传统并不断进步。据明《咸宾录·黎人》载女工纺织:“得中国彩帛,拆取色丝和吉贝织花,所谓黎锦被服及鞍饰之类,精粗有差。”说明此时黎族织锦的色彩丰富艳丽,丝线均来自内地,这与黄道婆“衣被天下”有密切关系。
纵观黎锦发展,起源于秦汉,成熟于唐宋,高峰于明清,“龙被”是多民族多文化交流的产物。黄道婆的“衣被天下”源于黎族棉纺织工艺基础,“龙被”发展成为闪耀的明珠,是吸纳黄道婆“衣被天下”创造的锦丝材料及工艺的结果。
海南博物馆展出的黎族龙被。骆云飞 摄
中新社记者:“龙被”名称有何由来?其纹样“龙凤呈祥图”“黄龙升天图”中,凤在上龙在下,有何讲究?
王辉山:1954年,中南民族学院组织力量对海南黎族进行规模较大的考察,“龙被”一词最早见于调查组调查报告,其调查成果于1992年汇编出版为《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一书。此后,这种多幅相连且有刺绣纹样的宽幅黎锦都被冠以“龙被”名称。目前所知的古代文献中,并无黎族织锦“龙被”这一名称,专家普遍认为,宋、元、明、清古籍中的“黎幕”“黎饰”“黎幔”“崖州被”等,应是现今留存下来的“龙被”称呼。现存的龙被大多生产于明清时期,因被面上多饰以“龙”“凤”纹图案,被认为是朝廷贡品,便称为“龙被”。古代为何不称“龙被”,或许与古人不能随便以“龙”命名有一定关系。
“龙凤呈祥”在古代一直是传统吉祥主题,通常龙在前在上、凤在后在下,是父权思想的表现。但有时也有思潮观念变动,通过纹饰图案表现出来,凭借黎族妇女的高超技艺及思想感情,反映在了“龙被”图案上,出现“凤在上龙在下”纹样表达,这可能与黎族社会发展过程中,保存着浓厚的母系社会遗风有关联。
海南省博物馆展出的黎族龙被纹样。骆云飞 摄
中新社记者:为何说“龙被”是民族文化融合的集大成?“龙被”在图案纹样、构图设计、制作工艺等方面有何特色?
王辉山:黎族是海南岛的世居民族,宋、元、明、清以后,现福建、广东、广西地区大量移民进入海南岛。此后,黎锦充分吸收汉文化的龙、凤、麒麟、人物、花鸟、诗词等经典纹样,通过黎锦高超技艺织绣出了“龙被”,也把黎锦技艺推向高峰。
现今所见到的“龙被”,是在历史长河中多民族长期交往、交流、交融背景下创造的纺织精品。“龙被”的材质、制作工艺、形状、色彩、图案风格、内容等在各时代都有不同。
“龙被”多为长约200厘米、宽35—40厘米的布匹锦被,有单幅、双联幅、三联幅、四联幅、五联幅和七联幅,以三联幅居多。目前所知“龙被”上的图案,一部分是织造,一部分是刺绣。黎族传统大被以织造为主,以变形人纹——亦称“鬼纹”“祖先纹”——为主,水波纹、几何纹、花鸟纹等为辅。刺绣龙被是先用染成蓝黑色的棉线在黎族传统踞腰织机或水平织机上织造好底布,然后在底布上刺绣,以吉祥纹饰为主,龙凤呈祥、福禄寿喜、鱼跃龙门、喜上眉梢等寓意吉祥图案为主。
王辉山介绍海南省博物馆展出的黎族龙被。骆云飞 摄
明代“龙被”图案主要表现日常生活中的动植物,经想象加工而成,蕴含着纯朴的文化内容。而随着各民族不断交融发展,“龙被”上的纹样图案出现了从黎族元素特征的抽象类型纹样,逐渐变化为更多写实性纹样,文化元素特征也更趋向于汉文化的吉祥图案。黎族、汉族的文化交流更为深入,工艺技术相互借鉴,文化价值观也有了交互影响。
总的来说,“龙被”图案丰富多彩,体现织绣者们对自然的特有认识,表现了黎族人民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手工技艺。不同时期,纹样类型不同,但从整个“龙被”布局及其视觉效果来看,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运用,都达到了一定水平。
2020年海南省博物馆举办的“百卉千华锦上添花——海南龙被艺术大展”。骆云飞 摄
中新社记者:目前,“龙被”仍有哪些未解之谜?
王辉山:一是“龙被”产生的时间。目前学界仍没有明确定论,尚未发现明确的文献记载。
二是“龙被”具体的功用。历史文献并没有明确记载“龙被”具体用途,作为贡品仅为一说,并无找到可靠的文献记载。“龙被”现流行于民间的用途主要是婚庆、祝寿、盖新居、祭祀、丧葬等民俗用法,与其实际功用存在一定偏差。
三是“龙被”纹饰的形成。“龙被”的图案纹样等体现了汉族与南方多民族纺织文化的融合,其传播的渠道途径如何形成?各民族之间的纺织文化如何互相影响?尚有待研究透彻。
中新社记者:“龙被”目前技艺保护和传承情况进展如何?
王辉山:“龙被”的制作工艺、构图设计、纹样色彩等颇具研究价值,不仅深受国内同胞喜爱,一些国外收藏家或纺织专家亦感兴趣,部分人士还到海南黎族地区进行访问交流。欧美地区一些美术馆、博物馆甚至收藏黎族“龙被”代表作品。
物以致用才能长久,失去了实用价值,传承就是个难点。随着时代发展,工业机械化纺织已取代了传统手工技艺,20世纪50年代后随着掌握传统织造技术的黎族妇女相继过世,“龙被”织绣传承几近断层。
另一问题是如何保持原工艺制作的原材料。随着时代发展,有些材料与工艺已经失传,部分丝线染色原材料和工艺已经难于找回。
为抢救和还原“龙被”传统制作工艺,近年来,海南省各级政府和民间对“龙被”技艺的恢复和复制比较重视,2019年海南省政府推动“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抢救保护(龙被复制)”行动,组织黎锦纺染织绣国家级、省级传承人参与“龙被”复制工程。复制“龙被”所需的纺线、绣线和染色原料全部根据古法种植和制作,用天然海岛棉花纺线,手工染色,努力还原其历史风貌。从效果来看,虽然复制“龙被”的原材料、染色和古代“龙被”不可避免会有一定差异,但从织绣技艺来看,已走出成功的第一步。
受访者简介:
骆云飞 摄
王辉山,海南省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长期从事海南历史民族民俗文物的调查、征集工作,主持《黎族文化的变迁》《海南岛黎族人与环境互动》等课题调研,出版学术著作《龙凤吉祥——黎族龙被文化人类学研究》,参与撰写海南文物基础鉴定《黎锦》(第五章)等,发表黎锦、黎族文化相关论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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